教育内卷论

博主：咕咕
发布时间：2022 年 04 月 14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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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政治

在开始之前，我们可以来看一看两只仓鼠的故事。
首先我们先来听一个温馨的小故事。从前有两只小仓鼠，一只叫内内，一只叫卷卷，起初它们幸福的生活在一个温暖的家里，两个小鼠每天吃吃喝喝，去滚轮里跑跑步锻炼身体，两位是兄弟，感情十分融洽。有一天，他们的主人一拍脑门，有了！于是他告诉两位：为了检测你们的锻炼成果，我将检测你们谁跑得更快，胜利者将吃到两份的食物！而另一个失败者只能饿肚子。”于是比拼开始了，两只仓鼠为了食物疯狂的跑了起来。内内跑的快一点，卷卷就更快一点。内内决定休息一下，一看卷卷还在跑，于是继续奔跑。偶然两位一对视，眼里只是对手间的凶狠......就这样跑着跑着，日复一日，又是一天，两位纷纷口吐白沫，躺在滚轮里，再也跑不动了。卷死了。
这种现象我们称之为内卷。
内卷，这一词源于美国人类学家吉尔兹《Agricultural Involution: The Processes of Ecological Change in Indonesia》一书中的“Involution”。这个词很有意思，把“evolution”的“e”换成了“in”，直译为向内演化，生动形象。根据吉尔茨的定义，"内卷化"是指一种社会模式在某一发展阶段达到一种确定的形式后，便停滞不前或无法转化为另一种高级模式的现象。
这个词汇本来是用来形容农业的。在殖民时代的爪哇岛，小农经济下难以组织开荒。当粮食逐渐不足时，人们只会对着原有的耕地疯狂精耕细作。增加种植过程中的劳动投入，以获得较高的产量。然而，劳动的超密集投入并未带来产出的成比例增长，出现了单位劳动边际报酬的递减，即过密化现象。
而这个概念逐渐延伸到了整个社会学领域，泛指人的劳动力被使用却没有产生什么价值的过程。就是说，劳动成果的浪费。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经济危机。某些老板为了维持与其他老板的竞争，一方面，逼工人加班，生产了许多许多的商品。一方面压工人工资，降低成本。那么生产出的产品谁来消费呢？老板吗？老板就那么几个？工人吗？但工资被压低，工人都成了穷光蛋啊。现在仓库里的大量商品根本卖不出去，运到市场上送人吗？运费谁出？老板吗？老板会愿意白出钱吗？工人吗？工人穷得付不起运费。于是世界名画出现了——美利坚商人向哈德逊河中倒牛奶。为什么要倒牛奶呢？因为倒石油的话可能那条河不太愿意。这也是为什么疫情期间油价能跌成负数——穷光蛋买不起石油，倒河里环境污染，放仓库要交保管费，只能倒贴钱求人拉走。这些被倒掉的牛奶和倒掉的牛标志着人们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遭到浪费，是内卷的证明。
好了有点跑题了，呃，目前我没有看见有人往汾河里倒牛奶，也就是说，作为一个特色社会主义国家，我国的经济内卷并不严重，即使有也只局限在房地产之类的个别行业的少数，烂尾楼之类的嘛。
那么内卷最严重的行业是什么呢？没错，就是教育行业！尤其是竞争型教育。比如为了竞争高考的教育和为了竞争就业的教育。
那我们就找找内卷的特征吧：1，在这个环境中人必须付出某种形式的劳动。2，这些劳动被浪费或被异化。
第一点就不用多说了，相信大家都深有体会，不论是教师还是学生。这里不是诉苦大会，不再赘述。不过我想补充一点：这样的辛苦已经从高中延伸到了初中甚至是小学幼儿园。永乐苑小区的阳光双语小学都每天六点起来跑操，上课上到晚上八九点，不过我实在不知道小学那点知识为什么需要这么努力的学。
不过有人可能会质疑啊，学习又不是给别人打工，怎么能叫“劳动”呢？其实马克思一开始就将劳动定义为“认识，改造世界的过程”，这么看学习自然是劳动的一部分。再者学生的学习的确能为学校创造名誉，对于私立学校就是创造利益，自然也和劳动一样存在着被异化，被剥削等现象。“学到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这句话自然说得很对，然而我们大概并不是想单纯的拥有这些知识——“哇，学到了东西，我感觉我对世界的认识又深入了一些”。可能只是想在以后的打工过程中将知识化为劳动技能转移到劳动中，换取更多的工资而已。学习与劳动是紧密相连的，我们分析教育内卷时不能将其割裂。
现在进入正题了！第二点，我们的学习成果有被浪费吗？马克思认为“学习是认识世界，劳动是改造世界“当然广义的劳动也包括了认识世界奥。这个定义指出了学习和劳动的本质。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说“考试技巧”“刷题押题”“熟记套路”都是异化学习，浪费时间的体现——可是，在竞争高考的大环境里“读书破万卷还没有作文模板有用”“实验探究动手钻研还不如多刷两道题”“为了应付体侧不是增加日常的体育课而是让考生拼死突击练习”等等现象层出不穷，根本不可能得到限制。
为了考试而进行的大量应试学习，这是第一类异化。而第二类异化是就业专业不对口造成知识浪费。
根据教育厅发布的报告，不论是本科生，研究生还是专科生，就业率都非常感人：
而细看专业之后，发现更加感人了，{图}相当一部分第二部类的专业和管理类专业就业率都不足百分之三十，而这百分之三十中还有大量的专业不对口。
如果将更接近“改造世界的理想劳动“的第一部类的行业摘出来看，我们就会发现，对于第一部类这样的有效劳动，本科的就业率，专业对口率相比专科更是感人
相当一部分人考大学并不是为了学习能用于工作的劳动技能，而是为了在竞争越来越激烈的劳动力市场中以学历换取资格。同样是在教育行业，有些超级中学为了对外宣传，招聘了大量研究生甚至博士学位的教师——是专业研究生，不是教育学研究生奥——让这些物理学，化学界的专业人士来讲授中学知识，不得不说相当屈才。更有离谱者，某寺院招聘和尚要求佛学院硕士学位。多年寒窗所学，一纸文凭，换的工作资格，才能却不能投入实际生产——可见我们的确身在内卷中。
好了，又扯远了。那么我们先讨论这么解决目前离我们最近的“为了竞争高考而进行的内卷吧”。
回到演讲稿最开头的那个小仓鼠的故事。小仓鼠为什么要过分辛苦的跑？我们总是能听见抱怨，听见关于各种各样“不体恤民情”之类对于学校管理制度的抱怨。然而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假如学校的管理很清明，很民主，上下层的意见可以进行充分的交流，我们就会变得轻松吗？显然不是——小仓鼠跑步时大脑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腿辛苦，而是因为另外一只小仓鼠在跑，这只仓鼠被卷入了这样的竞争，因而不得不顶着上下的反对学习另外一只仓鼠——我们称之为“学习衡水模式”。
因为一个或几个学校的学衡水措施，导致其他学校被迫模仿，这令我想到了“剧场效应”： 一个剧场，大家都在看戏。每个人都有座位，大家都能看到演员的演出。忽然，有一个观众站起来看戏。于是，周围的人为了看到演出，也被迫站起来看戏。最后全场的观众都从坐着看戏变成了站着看戏。
先站起来看戏的人在短时间内看的更清楚了，等到大家都站起来了，所有人看的效果和原来几乎相同。
只是，所有人都成了站着看戏，所有人都更累了。所有人，比原来付出了更多的体力成本，得到了和原来一样，甚至更差观剧效果。
更悲剧的是，虽然大家都更累了，但不会有任何人选择坐下来看戏。
结果，破坏秩序的人没有得到持久的收益，而遵守秩序的人则是受害者。
而放到教育领域，中国第一个站起来看戏的是衡水，山西第一个站起来看戏的是附中，然后晋城一中灵机一动，直接站到了椅子上看戏，后来居上。其他学校被逼着站起来的时候，为了掩饰自己的罪恶感只能违心的夸几句“衡水模式好，是为了学生好”。其实衡水模式好不好根本无需争论，它让人站起来看戏，腿自然是累了，学生的综合素质，身体心理健康自然是遭到摧残了。但是站起来了比别人高了，分数高了，带来的利益自然是远大于个性遭到一点摧残的。对于一个学校，衡水模式带来成绩百分百是好的，但对于都进行衡水模式的情况，衡水模式百分百是坏的——听起来有点二律背反的味道？
因此，我们不应该反对衡水模式，而是应该打倒衡水模式。
就能解决问题……
是不可能的。
假如事情变成了这样，我校看到某校开始搞衡水模式，违反教育局规定，不是去模仿，而是动员学生集体去举报它啊，对，把站起来的人按回到座椅上，就能解决问题吗？显然是不可能的。衡水模式作为一个全国性的灾难，绝不是把问题扣到几个教育局官员疏于管理，几个学校抢先内卷就能解释得了的。
俗话说得好：“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教育行业也是如此。垄断资本主义国家实行快乐教育，是因为其统治阶级——垄断资本家已经无需人才维持与其他资本家的竞争，于是让老百姓安于娱乐致死不闹事。而自由资本主义国家和我们特色社会主义实行应试教育，我们需要大量的技术劳动者发展经济。日本，韩国的高考竞争程度也丝毫不逊于我国。
然而高考对于我国还有更重要的作用——沟通社会阶层，因此教育管理部门一定会采取一切方法保证这条通道的畅通，而方法就是——放任衡水模式的发展。这话很令人费解啊！衡水模式是一种破坏规矩的行为，是对教育管理部门尊严的无视啊。为什么非常有行政能力的教育管理部门管理收费坑钱补课稳准狠，而管理衡水模式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我们再来想象一个画面，某市的所有校长们聚在一起开会，一个校长说：“咱们都别搞衡水模式了，因为跟风学衡水，我被学生私下里骂的好惨呐。”其他校长：“我也是，所以咱们都别学衡水了。”于是大家迅速达成了一致，从此世上再无衡水模式——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一定有学校会破坏规矩，不顾一切地推动教育内卷——这些学校就是——私立学校（及补课机构）。
“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私立学校就是如此。我国目前共有私立学校{数据}所，年收入{数据}，渗透率{数据}。对于公立学校而言，搞衡水模式只是为了名誉和领导要求，而对于私立学校来说衡水模式就是兴奋剂，是鸡血，是分数，是生源，是成绩，是真金白银的利益！为了这些利益，他们把教育做成生意——他们融资，增殖，扩张，他们疯狂的炒作升学焦虑，并从贩卖焦虑获利。以龙文教育为例，它是*ST房地产公司下的分部，以二十多亿的资本开设了大大小小1200多家补课机构，一度成为股市中一路飚红的靓仔。Emm然后步子迈大了，扯着蛋了。现在因经营不善亏损4个亿，比江南皮革厂欠的还多。此时如果你是这些教育机构的老板，你会不会恨不得把高考难度提高一百倍，电话广告媒体宣传狂轰滥炸把学生家长的升学焦虑提高一百倍。
但这时肯定会有人问：“可衡水中学是公立学校啊！”
的确是这样的，但难道你们以为公立学校就没法捞钱吗？——衡水市的政策限制私立学校扩张，但衡中的天才校长突发奇想，可以公办民营啊！衡中本体是公立学校，疯狂的提高分数，为“衡水中学”这个商标带来名誉——名誉是什么，名誉就是潜在的利益！——在这个名誉buff加持下，衡水中学开设了大量“衡水牌”私立分校，公参民分校，借读生，补课班。然后用得到的巨额学费高薪挖走周边学校的教师。这样的模式其实并不鲜见，比如智达常青藤，咱们中考那年报考智达的学生都蒙了——校长不见了，校长带着一大票老师跑到太古办私立了。他们能实行一般学校根本做不到的严格管理。他们还会垄断尖子生，有些学校，比如咱太原的新希望，直接倒贴钱购买中考中的好学生，这些教育集团不断像癌细胞一样进行增殖，企图达成市场垄断，成为所谓的“超级学校”，也就是寡头。
一旦形成了办学规模扩大+垄断尖子生+资金链回报+声誉提升的滚雪球效应，垄断之路就势不可挡。而其背后无实力学校水平快速下滑，周边范围内的普通中学陷入大面积的崩塌。以衡水周边中学为例{数据}。对于衡水市政府来说，衡中在全国范围内的崛起拉动了整个衡水市相关产业的发展，对衡水市经济是有利的，于是支持衡水中学发展。如果有一天每个省都有一个超级中学的话，那又是一波剧场效应了。
于是所有学生的求学之路变得更加艰难。尖子生越来越累，而具备学习潜力，但经济条件较差的学生，只能在日益塌陷的普通中学读书。
这条沟通社会阶层的，重要的狭窄通道——高考，即将被教育私有化堵塞。而教育管理部门绝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因此官僚一定会放任，鼓励，引导，甚至可能是命令公立学校完成衡水模式与私立竞争，比如制定硬性的升学率等指标强迫公立学校完成。这样能够减缓教育行业被私有化垄断的速度，但也仅仅是减缓。公立学校能搞衡水模式，私立学校就能搞出“奥斯维辛集中营模式”。有底线的公立学校永远永远竞争不过无底线的私立学校。
而且在这个教育市场化的过程中，还会引发其他的问题。比如“形式主义”。“形式主义”的出现并不一定是因为领导脱离群众，也可能是宣传需要。例如对于不需要考试，无法用分数打造名誉的小学，就只能通过形式主义向市民宣传，例如早起跑操，门口摆个宣传屏幕天天循环，上操抱着本书读来读去之类——例如阳光双语小学。
最可怕的事情是，一旦资本完全垄断了高考通道，社会的上升路径就被堵死，下层穷人知道上升无望之后就会选择颓废，选择“快乐教育”，选择“娱乐至死”，社会就会变成赛博朋克式的，霓虹灯下的废土——这违背了一切教育模式的初衷。
好了，假如，我说假如，一位高层官员看到了这些文章，嗯，然后啪的一下就把私立学校没收了，很快啊，都变成公立的啦啊。问题就能解决……吗？
还是不行的啊，官员能禁得住私立学校，但禁不住补课班啊！难道要严打补课班，让偷偷学习成为违法的事，由此引出一系列黑色产业吗?我相信这是令人无法接受的。
高考是社会通道的一个窄口，一个关隘，这过分狭窄的地方总会吸引人，堵塞人，吸引资本对其进行垄断获利。只有把这个窄口充分的打开，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怎么打开呢？你一定会问。但我觉得你问的不好，你应该问——为什么会有“高考”这个社会通道呢？为什么人们都想挤过高考——所有人都指望冲过这个通道。工人和农民这两位国家主人的生活状况和社会地位似乎不尽人意，指望通过高考成为所谓“知识分子”成为大部分人的选择。“农民工”“蓝翔”早已成为嘲讽差学生的词语…
1996年1月9号，为了适应市场经济的发展，国家不再对专科进行工作分配，教育私有化的限制也开始放开。但谁想到在教育市场化，人才市场化的今天。这居然引起了严重的恶性竞争。所以只有当某一天，专科不再是一个差学生才去的笑话，而是选择做光荣的大国工匠着的梦想之地时，这个问题才能解决。
不过这听起来太遥远了，遥远到让人看不到问题解决的希望。
内卷几乎是必然出现的，从社会学的角度上来看，它代表着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确切的说，是落后的生产关系限制生产力的矛盾——以教育内卷为例，在80年代，90年代，甚至00年代初，这样的教育体制并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然而随着经济发展，人们越来越注重前途，越来越寄希望于知识改变命运，内卷才出现并逐渐严重起来——而且将越来越严重。
我国每年因内卷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数据}，足够给每个省会城市都多修{数据}地铁，或者发射{数据}台空间实验室，或者制造{数据}台核聚变反应堆，或者修筑{数据}台三峡大坝。
这是社会资源的极大浪费。
但是纵观整个人类历史，与内卷做斗争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农业有过密化内卷，工业有经济危机内卷，商业有各种各样的房产泡沫...通过机器大生产，我们解决了农业内卷。通过宏观调控，我们解决了工业内卷，通过现代化的控制论算法下的计划经济，我们将解决商业内卷，通过什么方法我们能解决教育内卷呢？——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教育内卷一定能得到解决且必须得得到解决。我们总是想着“卷不卷吧，反正我再有两年就毕业了，熬过去算了，虽然我很惨，但我的学弟学妹们一定会比我过的更惨。”但毕业之后就没有内卷了吗？大学的内卷，求职过程中的内卷也在快速加剧。这些内卷可能会比现在我们所抱怨着的严重百倍。我们的一生不是“熬过去就算了”的旁观者，而是始终代表着进步力量与退步力量，停滞力量斗争的一生。“接受现实不如改变现实”，但是改变现实一定比接受现实困难的多。
可一旦所有内卷现象完全得到解决——这几乎是我们有生之年看不到的——我们将感受到我们是真的为了认识世界而学习，为了改造世界而劳动。“人”这一概念将如同费马巴哈设想的那样得到伸展。每个人都是望月者，都是仰望星空的人——而不是被困在霓虹灯挣扎的社畜。直到阶级消失，国家消亡，家庭解体，自由人的联合体将大写的“人”字刻在苍穹之上的那一天——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
这听起来更遥远了——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
两个字。
“活着”
我们得先活下去，而且是生理心理健康的活下去，才有可能改变现实。而心理健康也包括一点——永远不放弃改变现实希望的雄心。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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